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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亦峥:装蛋就是要付出装蛋的代价

张亦峥 新三届2 2018-11-18


老编的话:今年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50周年。本号开辟的“知青”栏目,将重点分享知青朋友的纪实性文图稿件,期待您的支持。本号对知青朋友“不堪回首”或“青春无悔”的争论不持立场,只愿提供一个网络平台,供大家回忆、再现、追思、反省那一段以身相许的苦乐岁月。

  

作者简介

张亦峥 ,1950年代初期生于北京。1960年代后期赴山西、黑龙江插队。1970年代末期开始小说写作,两三年止。1980年代初期从事新闻出版工作。参与两本省刊和两本国家期刊的创刊、策划、采编及终审工作直到退休。


原题

我的知青50年祭

那白肉那酸菜那粉条子


作者 | 张亦峥



在大院门口留下青涩的影像,我就奔东北那白肉那酸菜那粉条子去了


 

1973年秋天,我从山西转到东北一个马场插队。才过十一没两天,就刮起了大烟泡儿,我头一次领教了什么叫冷。


没过几天,就打场了。脱粒机前续麦个子,我戴了四个口罩,气都快喘不上来。可是,我还是不敢摘下那已经冻在了一起的四个口罩。摘了,风打在脸上,就像是锋刃,一刀一刀地剌,更他妈疼,更他妈遭罪。


可是,一块儿干活的农工却说,冷好,离吃白肉酸菜粉条子近了。吃那白肉那酸菜那粉条子,和气候的冷热有屁关联?我整不明白,就问小夏。小夏是当地农工,为人和气,跟我年岁相仿,却算是场里少有的知识分子。他说话有条有理,来龙去脉说得清清爽爽。


他说,咱们分场的人一到冬至就杀猪,这杀猪也有讲究,不是家家同月同日同时杀,而是每家每户轮着杀,谁先谁后,总是早早就排好队的。分场百多户,从冬至一直杀到年跟前,天天都有得肉吃,你说好不好?我说,何必非要冬至杀?他说,冬至以后,那杀好的肉就放在门外,浇上几回水,就冻上几层冰,结结实实,一直能吃到了开春,肉里的水分也不会丢。我们这儿的猪小的都有三二百斤,大的有四五百斤呢。清煮那白肉能不香?


果然,过了没几天,晚巴晌收工的时候,打头的(相当于工厂里的班组长),就喊了一嗓子:下黑去吕大傻家吃猪肉。烧酒管够。还有酸菜、粉条子。


我问小夏,这吕大傻是不是真的很傻?不然,打头的干吗让大家都去他家吃肉呢?小夏就笑,周围的人也都笑。有人就抢着说,你这青年(这里管知青统称青年)还不知道吧,(农工把分场一概统称为屯子,自称自己为屯老二),有一个著名的民谣说:屯老二进城,一身趟绒,先去一百(指齐齐哈尔第一百货商店),再上联营(指齐齐哈尔第二大的市联营公司),看场电影,不知啥名,买瓶汽水,不知退瓶。找不到厕所,旮旯就行……说的就是俺们。


是不是还挺幽默的?其实,还有更幽默的,屯子里讲究,你精明吧,人说你傻,你越是精明,就叫你大傻。就像你长得小,人叫你大个儿,长得越是球球蛋蛋干不了活儿的,倒叫你大劳力呢。说的全是反话。你们城里人就管这个叫幽默吧。


我说,要这么说,这吕大傻就应该是屯子里绝顶精明的人呢。


小夏说,我喜欢跟明白人说话,一说,他就能举一反三。我说,你骂人都不吐骨头呢。小夏就笑。说真事。我没骂你。你能看出停。我说,啥叫看出停?他说,打麻将差一张就和牌了,就叫上停。你能看出来和几头叫。是二五八万,一四七条,三六九饼,还是单吊对倒。


我说我不会麻将。你说的我全不懂。


他说,你待长了就懂了。比方说,咱说是马场,其实和屯子没太大区别。就是每个月干25天半,场子就给你32块钱,合算一天一块两毛五。正经屯子要到年底才结算,说不定,比咱们挣得还多呢。咱们这屯子的规矩,主要就是关于杀猪的事项:冬至那天开始,每家轮换杀猪,不管谁家杀猪,都要砍下半爿猪招待全屯的各家各户的代表。剩下的那半爿,才或留或卖听凭各家处置。知青通常都是老哥老妹一个,他们就代表自己去各家各户吃喝。你要是不去,还不行,说你看不起人家,上来就堵了屯老二的口,人家就没法求你办事了。


其实,知青能办什么事?无非就是回北京或者上海,给他们带买啥的确良、三合一、混纺毕叽之类的。所以,咱分场几个知青,很知趣,自然不会落下这个不吃白不吃,大吃大喝的空儿。

 

暮色升起的时候,那飘飘摇摇的薄雾就和各家门窗拥出的水气、烟囱游荡出的炊烟,揉和在一起,慢慢就罩住了整个屯子,煮肉的浓香就弥漫了全屯。


农工住的房子砖垒的少,多是土坯的,有的还是两家合住,一铺南炕一铺北炕,一间屋子里就住了两家人。晚上睡觉,各家炕前拉上个帘儿,就像是演戏的幕布隔开了两家人。虽说不大人道,但那时就是那样,各种声音,放屁、打鼾、推搡、叫骂、还有男人和女人压抑不住的呻吟,透过幕布相互传送。时间长了,也就见怪不怪。一般两家相处的都还算融恰。


我第一次去吃杀猪肉的这家还比较幸运。一家人住一间房子,外屋和另一家作为厨房共用。这家南北各有一铺火炕,炕上各有一个小炕桌,可供四人围坐;当地摆了张八仙桌,先来的人已经推杯换盏,有说有笑,热热乎乎地吃着喝着。我进了屋。主人立即招呼:小张青年,会喝酒吗你?我在山西的时候,是用汾酒、竹叶青、高粱烧、柿子烧操练过的,喝个二三两的不在话下。要是鼓足干劲,力争上游,喝它四两半斤,也不是不可能。所以,我想都没想就吐出了个会字。


主人就说,那,快上炕。我细看,南炕四个人正喝着,北炕还是三缺一,正东张西望,急着等人呢。我就坐在空下的地方。那三个都是四五十岁的汉子,我小,自然懂得要给他们先斟上洒,就拿起炕桌角上的一个盛满烧酒的葡萄糖瓶子,就往身边的汉子的茶缸里斟酒。那汉子挡开我的手,不怀好意地笑,说:爷们儿,这是你的酒,你自己喝,不用给我们倒。


我细看,果然小桌的每个角上都有个一模一样的葡萄糖瓶子。几个人看我好像不大明白,就说:酒是每人一瓶。你不是会喝酒吗?上了炕就先喝光你瓶子里的酒再说。我说,要是这么说,我就不会喝酒呢。说着准备下炕。那几个说,哪能说会喝,不喝就下炕呢?这么多年也没人坏了这规矩呢。你还是先喝光再说吧。下面地桌,大伙一个碗轮着喝,口大口小,随你,喝不喝都行。可你上炕了,不喝光就下不去。谁让你说会喝酒呢?这么多年可是逮着一个,你想想,能便宜你吗?


我看出来了,躲是躲不过呢,谁让你小子装好汉呢,还他妈的自称是会喝酒的!活该。装蛋就是要付出装蛋的代价。我不再说话。把那500CC葡萄糖瓶子里的酒都倒在我面前的一个大茶缸里。然后,一仰脖子,张开嘴就往里面咚咚地倒。


那几个汉子就叫起好来:好!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!小爷们儿没白长个撒尿的家伙式!小爷们儿的家伙式不光能尿尿!


在他们的叫喊中,我把那一茶缸子小70度的玉米酒全倒到脖腔里,还很豪气地把那茶缸翻了个个儿。他们又叫起好来:一滴不剩!是爷们儿。


我不再跟他们废话,趁着还明白,下炕,穿鞋,就往宿舍蹽。进门鞋都没脱,就把自个儿扔到了炕上。


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。分场的卫生员说:小张,你可把人吓死了。以后可不能这么喝了。我说是。我不是不知道吗?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,不喝咋整?那卫生员说:好好养两天。可惜了的,那杀头猪的肉,一片也没吃上。不过,天天都有杀猪的,歇好了,好好吃那猪肉酸菜粉条子。说着伸出一个巴掌又说,那白肉有一巴掌厚呢,薄薄地切,能照出人影呢。我说,也太玄了吧。卫生员说,你去吃吃就知道了。

 

我歇了两天,我记不得是谁家杀猪了。反正那天晚上,肚子里空得只叫唤。人家一来叫,我就跟了去。全屯都知道我头两天吃杀猪菜,喝趴下了,这家人自然没问我会不会喝酒,直接就安置我坐在了那八仙桌旁。同桌的人很是照顾我,大碗酒轮过来时,都是很和气劝我,小口少喝点儿,透一透,你胃里就不恶心了。原来,这里坐着的都是不会喝酒的。七八个人共用一个大碗轮着喝,可口大也可口小,装装样子抿一抿,其实啥都没进肚儿也成。就这,这几个不会喝酒的吃好这杀猪菜,也得喝掉三五斤。


那菜是装在洗脸盆里的。肉片真有女人巴掌大。夹起来真有纸那么薄,打着卷,能照出人影。它们和酸菜、粉条子炖在一起。看着挺腻人,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。虽说这肉膘有四五指厚,可油腻早就过在汤里了。捞出这极薄的片儿,蘸上蒜泥、青酱、米醋和辣椒油调成的汁儿,往嘴里一送,甭嚼就化了,真能香死人。


一边吃一边就有人评论这肉的厚薄,说屯子里的女人暗地里跟自己较劲,相互比着谁刀工好。还有聪明的,就把那煮好的肉方子放在屋外冻硬了,用刨子推,那肉片就像刨花似的打着卷。下到锅里捞出来就颤颤微微地挑逗你,让你甩开腮帮子狠造,造个没完没了。要是有人吃腻歪了,就夹一筷子切得极细致的酸菜丝,脆生生的爽口,还把一肚子的油腻去了个干干净净。这时,你就不妨用筷子搅上一柱子粉条子尝尝。东北的粉条多是用土豆粉捞的,滑滑溜溜,筋筋刀刀,又是泡在肉汤子里大火炖,自然就多了不少的嚼头儿。人们又吃又喝,热火朝天,直吃到脑门都冒出细细的汗珠来。头一拨才算是松松裤腰带站起来,出门,冲着柴火垛狠狠放他一通水才算是完事儿。


吃这顿杀猪菜的,像是走马灯,来一拨,走一拨,走了一拨,又来了一拨,真个川流不息。我忽然想,这么个吃法,先来的人把肉都吃光了,后来的人可咋整呢?他们吃什么?我就问主人家。主人笑笑说,咋会呢?就又忙着劝人又吃又喝去了。


后来,我才知道,这先来的多是和主家关系远些的,就先紧着他们吃。最后踏踏实实坐下来,围一桌吃的才是主家的老铁。有就吃上一口,没剩下啥,还有血肠、酸菜、粉条子垫底呢。捞上一筷子啥玩意儿来,喝上口烧酒,咂巴咂巴嘴,也喊一嗓子:香!


那时,我也曾想尝尝吃最后一桌是怎么个香法,但始终未能如愿。因为杀猪的人家早早就把我们这些知青拉到屋里了,让我们把白肉酸菜粉条子造了个溜够。


现在,我离开乌裕尔河畔的那个马场已经40多年了。我在这40多年里,把个川鲁湘粤吃了个溜够。可我始终也没吃出那年,那白肉那酸菜那粉条子的滋味来,更没吃出那样的气氛来。


真的。千真万确。

 


图文由作者提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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